凌厲的風如刀片一般,橫刮在朱若涵的臉上。

巴掌大的臉因為數月的飲食不足,蒼白如雪,往日潤澤飽滿的紅唇也失去了光澤,干裂出血。

"侯夫人,您走慢些。"丫鬟紫娟手提玉兔蓮花托燈籠,緊緊跟上,"雍親王對您情深似海,就算您遲到,他也一定願意救您於水深火熱之中的。"

"我和他約定的時辰,已經晚了。"朱若涵沒有聽勸,迎風疾走。

她的丈夫林半夏要致她父兄於死地,幾日之前,呈上御狀"揭發"吳國公父子通敵叛國,慶豐帝龍顏大怒,火速關押收監。

她無人可求,卻在情急之中收到雍親王書函,說是願意救她父兄於水深火熱之中。

她豈能不抓住機會?

因為走得太快,忽然小腹一緊,肚子裡那個東西搖搖欲墜。

趕緊捂住肚子,步伐稍微減慢。

終於來到河邊,果然如書函中所言,停了一艘畫舫。

畫舫艷麗奢華,裡面只掛一盞燈籠,昏暗如豆。

朱若涵趕緊和紫娟三步並作兩步跨入船上。

船夫劃槳,船身漸漸離岸。

朱若涵看過去。

微弱的燭光裡,立了一人,寶藍色長炮,玉色腰帶束得他身姿挺拔,玉樹臨風,正背對著她。

冷風吹得他衣訣翩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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驀然地,朱若涵覺得這個背影有些熟悉。

熟悉到讓她害怕。

他,不是雍親王!

"林半夏?"她叫道。

林半夏緩緩轉身,玉盤一樣的臉清冷無比。

"朱若涵,你果真和雍親王私通!"林半夏理直氣壯道,"我不過讓奴才交給你一封假的書函,你竟然真的赴會?"

"侯爺,侯夫人不是來……"紫娟要替主母解釋,卻被船艙裡忽然衝出的幾個嬤嬤打了嘴巴。

"主子說話,哪容得你置喙?"惡嬤嬤們叫道。

不等紫娟回嘴,已經拿了繩子把她五花大綁了,扔在船板上。

朱若涵眼神寡淡,看著林半夏,嘴角擒起一抹苦笑,"我早有預感,這是你的奸計。可是為了救我父兄,我只能步入你的圈套,沒想到如今還要陪上我的丫鬟紫娟。"

林半夏一張姣好的臉忽然發皺:"朱若涵,是你有錯在先,頻繁背著我和雍親王約會。你明明知道,雍親王是我的殺父仇人。你作為我的夫人,竟然……"

"夠了!"朱若涵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,"當年,你林家滿門抄斬,若不是我父親救出了你,養育你長大,若不是我哥哥拼死為你掙得考取功名的名額,你又豈能狀元及弟,青雲直上?如今陷害他們鋃鐺入獄的人就是你林半夏!我只是想不到,你為了娶她,竟然可以連我都加害!"

林半夏目光一閃,殺氣頓現:"你父親養育了我?笑話!他不過是拿我處處做你哥哥的襯托罷了。你哥哥幫助我?笑話!你哥哥不過是在玩弄取笑我這個可憐蟲罷了。唯一對我好的人是詩音,可是詩音一直慰藉我,想不到卻被你這個惡女打到宮內出血,無法懷孕!"

朱若涵怔住了,看著這個和自己同床共枕兩載的男人,竟像在看一個怪獸一樣,陌生極了。

當初,林半夏狀元及第,披紅掛銀,迎娶她於年華豆蔻,本以為他是為了報恩,想不到一直以來他原是記恨於她的父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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反倒是她的堂妹朱詩音,在他心中形像溫柔良善,處處被囂張跋扈的她欺負。

"既然如此,當年你已經是狀元,公主尚傾心於你,為何你不直接迎娶朱詩音,反倒來招惹我?"朱若涵苦笑著問。

今夜沒有月亮,林半夏側過身去就看不到他的眼睛,他喉結滾動,說出來的話句句戳心:"就是因為公主傾心於我,我只有娶了你,才可以讓公主處處針對你。我和詩音才可以只羨鴛鴦不羨仙。"

原來當初娶她,只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,可嘆她的父兄卻以為林半夏知恩圖報,一諾千金。

原來,她不過是朱詩音的擋箭牌。如今,更是為朱詩音做了嫁衣裳。

"事到如今,我也不怕告訴你,我從來都沒有愛過你。我愛的人只有詩音。我之所以跟你在一起,不過是看中你父親的勢力,可以助我青雲直上。"林半夏緩緩地說,"原本,你若是本分守己,我還可以讓你一直做我侯夫人。可是你太善妒了,你不能容忍容詩音,多次加害詩音,所以我必須鏟除你。"

"既然如此,那你為何連我父兄都不放過?"真相襲來,朱若涵站立不穩,蒼白小臉迎頭直視面前這個熟悉的陌生人。

"因為你父兄一直在匡助雍親王。雍親王是我的殺父仇人,幫助他的人都必須得死!"話音剛落,林半夏抽出寶劍,對准了朱若涵的蒼白玉頸。

朱若涵絲毫無懼,"我不怕死,只是,可憐了我的孩子。他已經足月,我能感受到他是多麼地想出來看看這個世界。他也是你的孩子,難道你忍心……"

"閉嘴。我只要我跟詩音的孩子就足夠!"林半夏目光帶刀,凌遲著朱若涵的心。

"等等。"

從船帳裡傳出一聲嬌滴滴的女聲。

朱詩音走了出來,一身粉紅襦裙,清秀可人。

"你怎麼出來了?外頭風大,你怕冷。不是讓你不要出來的嗎?"林半夏立馬換了溫柔口吻。

朱詩音說:"侯爺何不留下這個孩子?他終歸是你的骨肉。並且犯錯的只是姐姐,孩子是無辜的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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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半夏看向朱若涵鼓起的肚子,目光隱隱有著不忍。

朱詩音已經不能再生了,林半夏是三代單傳,必然希望可以留下後嗣。

"詩音,你真是賢惠。最懂我的人是你。"林半夏感動極了。

朱詩音溫柔一笑,輕輕拔下林半夏腰間的刀,扔到了朱若涵的面前:"姐姐不是曾經給人剖腹產子過嗎?這是姐姐保護孩子的最後機會。"

朱若涵曾經師從被稱為"華佗再世"的邪醫荊谷子,醫術高超,還未出閣就已揚名天下,多次給難產婦人做過破腹產,可是如今,要她自己給自己破腹產,還是在沒有麻沸散的情況下,她如何做得到?

"怎麼姐姐不想要這個孩子了?"朱詩音笑容燦爛,"就算姐姐打得妹妹不能生孩子,妹妹也已經原諒姐姐了,還試著救姐姐的孩子。怎麼姐姐自己卻要放棄孩子了嗎?"

"你搶我夫君,我只怨當初沒有殺了你。"朱若涵恨得咬牙切齒。

"姐姐怎麼還罵我呢?"朱詩音嘴角是淺淺一笑。

父親入獄,朱詩音的父親如何落井下石,朱若涵都是知道的。

"啪!"林半夏一個巴掌打過來。

朱若涵摔倒於地,肚子劇烈地疼起來。

"看來姐姐要生了麼?"朱詩音俯下身,拍了拍朱若涵因痛苦而扭曲的臉,"那真是可惜了,就這樣生出來的話,哪及得上看姐姐剖腹流血過癮。"

原來朱詩音要她剖腹產子,並不是為了救她的孩子,只是為了欣賞她血淋淋的樣子。

"詩音,不要跟她廢話,本王不需要她的兒子。"林半夏拿刀刺向船艙。

船抖了一抖,底下漏了。水一點點地蔓延開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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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半夏和朱詩音跳上了另外一只畫舫。

原來他們早就預謀好的。

假裝雍親王的筆跡給她書信,引她過來,再把船刺漏水了,好讓大家都以為,她是發生事故溺水而死。

而林半夏他們則躲進事先准備好的另外一只船,看著她慢慢掙扎著死去。

只因她是名醫,又是長公主最喜歡的縣主,林半夏要她死,總要尋個合適的理由。

水,一點點湧進船艙。畫舫一點點地下沉。

朱若涵忽然害怕起來。她不怕死,只是可憐了她的孩子。

雖然他們還沒有出世,可是她已經是一個母親了。

肚子裡的生命似乎預感到不詳,劇烈地踢打她的肚子。

她不識水性,如果船真的沉沒,她的孩子必死無疑。

他自己足月了,已經有著完全的人形。

用不了幾天,他就會從她的肚子裡鑽出來,響亮的哭泣衝破九霄。

她不能讓他死!

母愛的力量讓她瞬間下定了決心。

"朱詩音,你要記住你的話,這個孩子以後就是你的兒子!"

朱若涵說完,從衣袖裡掏出最後殘余的麻沸散,仰頭吃了下去,然後提刀刺向自己的肚子!

"不要啊侯夫人!奴婢懂水,一定可以救你的!"紫娟拼死要攔住,可是,她全身被綁著,哪裡攔得了!

刀尖鋒利,一點點劃開肚皮,頃刻間,鮮血淋漓!

"侯夫人!"紫娟凄厲的聲音響徹水面。

朱詩音連忙用衣袖遮擋雙目,接連泛惡心,嘔吐起來。

林半夏忙著照顧朱詩音,竟看也不看一眼借著麻沸散的余力給自己開膛破肚的朱若涵!

嬰兒的啼哭響了起來。

朱若涵已經是奄奄一息,用最後的力氣砍斷了綁縛紫娟的繩索。

"侯夫人,是雙胞胎!"紫娟哭著抱著孩子。

朱若涵只看了那兩個嬰孩一眼,倒了下去。

任憑醫術再高超,她也是活不下去了。

肚子已經裂開,血流如注,她沒有力氣再自行縫合了。

只是可憐了這兩個孩子。

他們一出生竟然沒有了母親。

"紫娟,若是可以,求你帶他們走,你養他們,總好過被朱詩音欺負。"說完這話,朱若涵的魂魄就離了身體。

"侯夫人!"紫娟大呼一聲。

林半夏目光一厲,"去把孩子搶過來給本侯爺!"

紫娟聽罷,連忙抱了一個嬰孩跳入水中。

林半夏此行並沒預料到朱若涵會用如此激烈的方式產子,因此船上懂水只有一個侍衛,跳到船上,在畫舫下沉之前,救下了一個嬰孩。

而紫娟和另外一個嬰孩,已經消失不見。

嬰兒的哭聲響徹雲霄,船完全沉沒了,朱若涵的身體被船帶進了水中。

留在水面的只有一團混濁的血泊和破爛的衣角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