當我躺在婦科病床上,感受著冰冷的手術工具在我體內竄來竄去時,我的心就已經死了。

   我和周華結婚兩年,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,就這麼輕易的從體內流逝。她才三個月,可能才剛剛成型,但我沒能力,沒保護好她……

   睜開眼時,頭頂慘白的光提醒著我,孩子沒了。

   “夏女士,胎兒已成功引流。”醫生公式化的話,聽得我的耳朵快要炸了。

   我掙扎著站起來,醫生一直攔著,但我拼命的掙脫了她們的困縛。坐起來時,下面疼得我咬緊嘴唇,但盡管如此我還是拼了命,透過她們的手臂看到了從我身體裡流出去的孩子。

   小小的,血淋淋的,只是個胚胎組織罷了。

   我突然就沒了力氣,癱軟在病床上。淚水劃過臉龐,流進嘴裡,苦得讓我難受。

   “孩子,媽……媽對不起你。”

   醫生推著我剛到門口,就聽到門外吵吵嚷嚷的聲音。這聲音很熟悉,日日在我的腦海裡盤旋。

   “夏安你個沒用的,懷個孩子還是個沒把的,老娘養你兩年真是喂了狗了。早知道你懷的不是兒子,就該知道消息的那天就帶你來把孩子打了。”聲音主人叫劉美蘭,是我的婆婆。

   我努力撐起身子,虛弱的喊道:“媽。”

   聽到我的聲音,她厭惡的擺著手:“別叫我媽,我沒你這種兒媳婦。家裡的老母雞都知道下蛋,你倒好,光曉得吃了,不曉得留後。我家周華娶了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。”

   媽說的話得很難聽,因為我看到周邊站著的醫生護士眼睛裡充滿了對我的同情,就好像我是個悲哀的家庭主婦,在丈夫家裡沒有任何地位一樣。

   我不反駁,因為我過的的確是這樣的生活。

   “媽,這兒人多,咱們去病房裡說好不好?”雖然我明知道自己的處境,但還是希望媽能讓我在外人面前留一點點面子。

   一點點就好,我不奢求多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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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可惜她沒有,或者說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。

   “病房?你哪有病房?趕緊給我起來,家裡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去做,別想著偷懶。趕緊起來!”說完話她就走過來拉我,手勁很大,推得病床都抖了兩下。

   我被推得往旁邊挪了下,碰到了剛才手術的地方,疼得我揪緊了眉毛。

   “媽,我才做完手術,身體還很虛弱。”我用微不足道的聲音說著,希望她能看在我虛弱的份上放我一馬,幫我開間病房,讓我能好好休息幾天。

   可惜她仍舊沒有,將我說的話當成了耳邊風。

   “虛弱個屁,這不還有氣嗎?趕緊給老娘起來,家裡的狗都要餓死了。”這次她沒有推病床,而是直接拉著我的手臂往上扯。

   旁邊的醫生護士幫我說話,“阿姨,患者的確需要好好休息,您還是別動她了。”

   “對啊阿姨,家裡的狗餓了你就回去喂一下嘛,患者才做完手術,不能隨意走動的。”

   我很感激她們的仗義執言,但我清楚婆婆的性格,她絕對不會聽進去一句勸說,哪怕這些勸說的確是為了我好。

   “你們這些小護士真是沒良心,就想騙我的錢是吧?住院得花多少錢啊,與其花錢給這沒出息的女人,還不如買點狗糧給我家狗吃。都給我滾開,今天我就要帶她走。要是誰敢攔我,我直接告到你們院長那兒去。”

   婆婆年輕時候是村裡出了名的潑婦,與她罵街的婦人都占了下風,因此長久以來她的段位高居不下,吵架罵街的本領也越來越爐火純青。

   醫生護士被罵,我不意外,但心疼。我已經足夠悲哀了,不想再讓別人因為我而被罵。

   “好了媽,我跟你回去,你別罵她們了,她們也是好心。”我扯了扯她的袖子,慢慢的借力坐起來。

   可她像是曉得我的主意,把袖子一甩,我整個人就被甩得砰地一聲砸在病床上。原本就痛的地方更是痛得我齜牙咧嘴,眼淚直接飆出來。

   然而媽看都沒看我一眼,擦了擦袖子就說:“既然要走就馬上起來,等會趕不上公交車,你就給我走回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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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說完她就往樓梯走去,而我等這陣痛勁過了以後才緩緩地起來。旁邊的護士連忙扶我,一邊扶還一邊抱不平:“這種婆婆真的是惡心死了,夏女士,你為什麼不離婚啊?”

   我回過頭看她,是個十八歲左右的小女生,皮膚細嫩,埋怨人的時候鼻子會微微皺起,看起來有股少女的朝氣。

   我年輕時候也是這樣的。

   “小姑娘,結了婚的人啊,是萬萬說不得離婚這個詞的。一旦說了,很多事情就沒有回頭路了。”柔柔的說了一句,我就強撐著站起來,一頓一頓的跟上了婆婆的步伐。

   身後小護士們討論起來,我不曉得她們在說什麼,但也不好奇。我在二十八這個年紀,已經失去了好奇的資格。

   等我費盡心力走到一樓時,等在那兒的婆婆已經很不耐煩了。

   “快走,公交車還有三個站。”開始長皺紋的臉龐上盡是不喜和厭惡,婆婆將她的情緒展露得很徹底。

   我應了一聲就加快腳步,昆城是個發展節奏很慢的城市,公交車車次少,錯過這一輛,下一輛不知道得什麼來。所以我理解婆婆催我的心情,硬是忍著疼痛跟上了她的腳步。一邊走,她一邊罵,罵的詞兒都很難聽,惹得旁邊過路的行人頻頻側目。

   我雖然難堪,但也低著頭不應聲。媽的性格人來瘋,要是我回了話,她肯定越得勁。所以我咬著牙沒吭聲,任由她罵。

   五分鐘後,抵達了公交站。

   我還沒來得及摸零錢,就被迎面扇了一耳光。

   “拖拖拖,我讓你拖,都說還有三個站,你還走得那麼慢,存心不讓我坐車是不?”婆婆的咒罵聲音很大,我不敢抬頭迎接其他人打量的目光,所以一直埋著頭承受著。

   “得,把身上所有錢給我。”婆婆開始扯我身上的掛包,她動作很快,我沒來得及阻攔她就扯走了。“等會我打車回去,你自己走回來吧。動作快點,狗餓死了我找你算賬。”

   說完她就氣呼呼的走了,待得聽不到她的聲音,我才敢抬起頭。臉龐熱乎乎的,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。

   我捂住臉,避開所有看我的視線,尋了一個方向徑直走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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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從醫院到家有五公裡,平時走回去需要一個小時,但今天才動完手術,最起碼得花兩個小時。這麼長的路程,於我而言完全就是折磨,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能堅持走到家門口。

   可要是不走,媽絕對會立馬打車來拖著我的殘軀往回走,讓我像動物園的猴子一樣,供所有人圍觀。

   一想到那副場面,我打了個冷戰,硬是咬著牙邁開腳步,可隨之而來的疼痛將我逐漸吞沒……